唱片公司战疫记：上亿收入打水漂让歌手零片酬线上演出

过去的40天里，一场疫情让不少依靠线下经营的企业倍受冲击：创始人亲自宣布兄弟连教育资金链断裂，总经理则昭告天下北京K歌之王破产……对于他们来说，能不能撑到新的月份，都是难上加难……

曾被列入受疫情影响较大企业名单中的摩登天空，这个刚在《乐队的夏天》输出大量优质乐队的唱片公司，却在这场倒春寒中逆流而上——既然多种线下演出都取消了，那不如把它们都搬到线上。“云音乐节”的潮流，很快席卷互联网。

而不管是摩登天空，还是合作平台，都在采访时告诉我们，这并不是疫情下的“自救手段”，更像面对环境改变时的个体反应，只有抓住机遇的人，才能避免沦为悲剧……

若单纯为了自救而自救，也许今天我们看到的，又会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情景……

初衷：疫情让亿级项目滞后，但宅家也能好好生活

如果非要说2019年夏天留下了什么，很多人都会提起《乐队的夏天》。与此一起来的，同样还有摩登天空的夏天——

《乐队的夏天》参赛的31支队伍，摩登天空就占了5个名额。越走到最后，摩登天空“赢家优势”越明显，top5中占了3席，总冠军则由新裤子乐队揽下。一时间，成立于1997年的摩登天空，百度指数达到了迄今为止次高峰，这个中国最大的新音乐独立唱片公司，逐渐走到了大众面前……

虽然夏天很快就结束，但是乐队的热潮却没有平息，按照摩登天空原有安排，2020年将继续推出草莓音乐节。这个标榜着“春天、浪漫、爱”的音乐节品牌，已连续举办了10年，每年第一站都是樱花盛开的湖北武汉。

然而，随着新冠病毒首先在武汉爆发并传播，使得今年的一系列线下演出安排纷纷被打乱……

原定全年50场、上半年26场的草莓和其他摩登天空主办音乐节，只能向后挪，挪到了下半年；

新裤子乐队2020巡回演唱会上海站、你的男孩TT 2020演唱会广州&上海站，先后宣布延期；

M-LAB从2-5月的所有线下演出，也只能全部延期；

……

看到这批横跨了第一、二季度的线下演出，面临着要么延期、要么取消的命运时，摩登天空副总裁沈玥开始意识到了疫情的严重性。他打心眼里觉得，摩登天空就像卖糖葫芦的老爷爷，明明准备了很多，但却没有办法卖……

“糖葫芦”暂时卖不出去，但为了生产它们，“老爷爷”已经付出了成本。沈玥不完全估计，摩登天空在第一、二季度本应实现的线下演出，对应着上亿收入。但目前，这几亿俨然已变成了疫情下的沉没成本，已付出的金钱、时间、精力等均无法收回。

可以说，在那段不能准时复工的时间里，摩登天空从上到下的人，都弥漫着“有一点儿沮丧”“蛮不开心”的氛围。

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，1月31日，“云音乐节”的想法在高管群中首先被提出来。初衷其实很简单，沈玥将其总结为两个词：

一是公益，“大家都想为战疫做点什么”；二则是开心，年轻人们都封闭在家里，难熬又焦虑，不如让无法演出的音乐人来服务年轻人，“即使在家也不能蓬头垢面，得好好生活。”

2月3日下午16点，试播开始。同天深夜，还差12分就到第二天时，@摩登天空 悄悄在微博发出预告，“Hi，我也在家！”——相对于2020年草莓音乐节原定的“Hi，我也在！”主题，新增了一个字，宣告“宅草莓不是音乐节”（以下简称“宅草莓”）直播活动将正式启动。

目前，“宅草莓”已经进行到第二季，相同理念之下，形式又略微不同。第一季主战场在B站，摩登天空以“UP主”身份直播并上传视频，纯公益，连打赏都没开；等到第二季，摩登天空开始寻求市场化运作，让“宅草莓”IP得以延续，这和今日头条生态总经理洪绯，想在疫情期间为线上用户和乐迷提供优质内容的想法不谋而合，于是双方达成合作。

尽管没有太多的宣传和预热，“宅草莓”在B站直播首日，直播间最高观看人数变高达27万。5天直播下来，累计观看人次超100万，单日最高弹幕数近10万条；而在西瓜视频上线首日，40分钟突破百万上线人数，7天观看节目总人次达到了1584万，全网总曝光29.8亿，抖音话题播放量1200万。

除了受到乐迷的关注、普通用户的喜欢之外，也引发了很多自来水的讨论，甚至英国利物浦市市长亲自发文安利。

筹备：带着抢险救灾的心态，有点悲壮

“宅草莓”想法提出到正式上线，只用了不到4天，沈玥却自侃，“大家带着抢险救灾的心态在做这个事，有点悲壮。”

线下演出纷纷停摆，直到今天，摩登天空的员工们仍宅在家里，等待着复工通知。这意味着，“宅草莓”所有筹备工作，包括内容制作、技术支持测试、市场推广、艺人统筹等，只能在线上进行。

像线下音乐节一样，摩登天空当天都会放出一张表演单，形式是音乐人宅家自制节目（以下简称“宅自制”），如健身、亲子、游戏、美妆、音乐知识分享等，并附赠2019草莓音乐节liveshow——这是主会场。

为拿到往年音乐节素材，有年轻同事两次回到封闭的工作园区，这是沈玥记忆中难得的“线下工作“。至于最终能被展示的片段，往往是从几场草莓音乐节素材中，筛选出效果最好的一场演出视频。

为提高在家办公的工作效率，沈玥也想出了很多招儿，分组群聊、拆分工作……都尝试过了，但核心团队的4位同事仍忙到连轴转。第二季上线后，即使团队扩充到20余人，夜以继日的情况仍没有改善。毕竟新的一季，也意味着更高的制作标准，以及更多的工作量。

分会场则是直播，艺人即兴进行弹唱等表演。因为在家办公的缘故，直播时用的也是员工家里的带宽。为此，制作团队准备了两套方案，一套是主播，一套是备播，以防小区断网或者是断电等情况发生。

目前，第一季共有70余组音乐人，第二季的音乐人数量则追加至93组，包括新裤子、Tizzy T、海龟先生、后海大鲨鱼、达达乐队等面孔。

疫情发生后，痛仰乐队第一时间向武汉市慈善总会捐出100万，而新裤子乐队、曾轶可等人也发表新歌，寄予美好祝福，“有空地的地方就会有人在跳舞，有音乐的地方生活就不会荒芜”。

当摩登天空与他们沟通“宅草莓”这一想法时，大部分艺人纷纷表示支持，并给出了不同速度的响应——

快热型的艺人，诸如低苦艾乐队主唱刘堃穿着豹纹睡衣，光着脚丫子、带着儿子就在家迅速录制了一次唱歌打鼓的节目，这成为了沈玥第一个看到的视频；旋转保龄乐队的鼓手小白，则不断录制视频并与经纪人沟通，“这样行不行”或者“那样行不行”；

慢热型的艺人，则在看到成品上线后，逐渐认可“宅草莓”热度和价值，如：哇唧唧哇旗下赵天宇、彭楚粤等9位艺人，以及张韶涵、GAI、臧鸿飞等都在后来选择加入。

第一季的公益属性，让艺人零报酬就来参加了；第二季进行正规商业化运作后，摩登天空也会根据以往线下音乐节演出费用为标准，适当给予补偿。至于这个标准呢，摩登天空创始人沈黎晖曾在采访中透露，“乐队参加音乐节是有固定收入的，《乐队的夏天》之前，新裤子每场40万，痛仰45万。

让音乐人分享生活中的另一面，可以唱歌，也可以做饭……这是摩登天空一直想做的，如此一来，既能完整诠释艺人形象，也能得到粉丝和观众的喜爱。沈玥曾设想过，甚至可以在草莓音乐节现场，让艺人为粉丝做一道菜。

以前没能做成的事情，却因为疫情的原因得以实现，“也算是一件因祸得福的事情”。

直播时，摩登天空并不会给艺人限制主题，但是经纪人会根据艺人属性，给出不同程度启发，“看每个艺人想表达的信息和长项是什么”，谁是做饭小能手，谁喜欢收集潮鞋，谁适合上电子音乐课程，谁又更擅长搞笑好玩的内容……

于是可以看到——

唱《我在人民广场吃炸鸡》的唱作少女阿肆，传授起了护肤经验，

《中国新说唱》2019全国4强的黄旭，先是激情健身，而后又烹饪起新疆美食；

疯医乐队的主唱做得了一手河南好烩面，贝斯手张楠还能教大家如何周杰伦式编曲；

……

最让沈玥感到惊喜的，是唐朝乐队的主唱丁武，他先是带来了音乐表演，和往常一样，重金属风格，高唱着“摇滚不死”；

可是镜头一转，这位在红磡震翻过全场，也在新疆要过饭的大佬，下厨房做起了私房红烧鱼，甚至还贴心地为了孩子，先弄出一部分不辣的鱼，再做辣的。

“反差萌大叔”“好温柔”的弹幕纷纷飘过，就连沈玥也感慨，“如果没有这个节目，大家很难去感受到他的这一面。”

新玩法：分1个亿，为10万线下歌手提供工作机会

先后和B站、西瓜视频推出“宅草莓”后，摩登天空看起来又找到了新玩法，携超强阵容入驻唱吧Live House，用直播的形式把实体Live House搬到线上，开启唱吧Live House“摩登OK!”专场。

乍一看，线上Live House和“宅草莓”没什么不同，都是音乐人以直播的形式在线演出，或弹或唱或唠嗑。差异大概就是，没有把“宅自制”节目一同带过来。

其实，真正的不同在于，唱吧Live House不是短期临时项目，作为唱吧的战略性功能，将为音乐人持续提供线上演出机会。

虽然“摩登OK!”打响了线上Live House的头阵，但唱吧Live House绝不只有摩登天空的艺人前来开唱。

唱吧CEO陈华透露，为期7天的摩登天空专场结束后，将迎来S.A.G海葵计划专场，目前排期已经到了4月，数几十位音乐人前来开嗓。此外，还有音乐经纪人不断地找上门 “求安排”，“我们家的艺人现在没有（线下）演出了，能不能给他排一次（线上）？”

从演唱会到音乐会，再从话剧到Live House表演，不完全统计，全国已取消或者延期的线下演出近2万场，有“香港最佳Live House”之称的TTN亦宣布停业。陈华估计，这段日子持续的时间会比较长，两三个月内可能很难恢复。对于绝大部分音乐人来说，版权收入占比很小，主要收入来自演出，如今，一下子都没了。

唱吧Live House，初衷便是帮助音乐人们疫情期间“靠音乐站着赚钱”。在陈华的目标里，最终要为10万名线下歌手，提供10万个在线演出的机会，“最大的公益是提供工作机会”。用于音乐人的补贴，他做了一个简单估计，“今年至少分1个亿出去。”

想法成型后，敲定的第一个合作对象便是摩登天空，原因很简单——唱吧需要有号召力的机构一同举办。事实证明，这一步棋没错，“摩登OK!”专场上线首日，观看总人数超20万，直播的三组艺人——低苦艾乐队主唱刘堃、茶凉粉乐队主唱茶耳、黑撒乐队主唱曹石，入驻首日即新增粉丝超3万。

最终，观看总人次超200万，单场最高观看人数超38万。

作为平台方，在筹备方面充分体现了互联网速度——

70—80%艺人没有直播经验，这也成了摩登天空担心的问题，“不知道（艺人们）会出什么乱子”。约一周的时间里，在家办公的唱吧员工们，通过网络手把手与艺人云“预演排练”。具体详细到：光线如何调整、画面如何摆拍更清楚，以及开播后如何和粉丝进行互动……

不过，偶尔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。“摩登OK!”正式开播前，2月23日唱吧先行上线了“晚安音乐节”公益专场，距离直播时间仅剩半小时，嘉宾周子琰才突然告诉对接员工，由于突发急性肠胃炎，自己来不了。唱吧只得紧急找到同公司艺人莫非定律，前来空降救急。

诚然类似突发情况，不管是实体还是线上Live House都会遇到，但陈华同时也承认，二者终究存在差异。Live House被搬到线上后，虽然跨越了时空限制，音乐人随时开唱，但观众体验感却大打折扣。为弥补氛围上的不足，唱吧上线了各类虚拟道具，乐迷在评论互动时，还可以刷起虚拟礼物，引爆直播间互动气氛，让线上Live House火热程度，丝毫不逊色于线下演出——

粉丝打赏，成为了唱吧Live House目前的盈利来源。但陈华亦透露，“现在应该没那么快盈利，后续会尝试新的商业模式，比如冠名专场等，帮助更多音乐人提高收入。”

高达上亿的预算支出，以及尚未盈利的线上新模式，当被问到是否会对唱吧造成经营压力时，陈华倒没有那么紧张。在他看来，压力的“还好”，源自唱吧较强的盈利能力，且唱吧Live House不是盈利导向，并不想靠这一形式赚钱。

他们想做的，则是一个“365天不落幕音乐演出平台”。

入局：能不能成为标杆不重要，反正不会退回疫情前

“宅草莓”顺利出圈后，不止是视频平台，就连直播、音乐、社交等平台也纷纷入场，迅速跟进，围绕着“云音乐节”“云演唱会”“云蹦迪”等形式，以“直播+录播”的基本形式，玩出不同花样：

抖音推出“doulive沙发音乐会”，快手动作更是频繁，多次和太合音乐集团联合，上线“I’m Fine云趴音乐周”等；

斗鱼开启“云蹦迪”线上音乐节，以“武汉加油”为主题，进行电音solo演出；

网易云音乐推出“就在卧室音乐节”，QQ音乐则上线“家年华和你宅一起”活动，多位音乐人在线直播；

就连新浪微博，也发起“有我陪你音乐节”，超50位音乐人通过直播或录播方式进行表演；

……

作为最早吃螃蟹的人之一，摩登天空却不着急，为“宅草莓”下一个“线上音乐节”定义。就连今日头条，也坦诚“宅草莓”并不算严格意义的草莓音乐节线上版本，在整体架构上，内容并不局限于音乐。

“能不能成为线上音乐节的标杆不重要，更重要的是内容是否足够有意思，是否能让更多年轻人互动起来。”

比如，沈玥没有想到的是，音乐制作人张晶的宅自制是一堂爵士大师课，在此之前，他一直认为类似垂直化、小众化的内容，可能会有点“闷”，也可能会有点“小众”。然而当张晶开始讲解和演示时，观众的反响和接受度却相当的高。

而在唱吧Live House直播中，满舒克新单曲《眠冬》首唱、达闻西乐队主唱猴子在线教授模仿左小祖咒、声音碎片乐队主唱马玉龙直播演示《少年游》指法、重塑雕像的权利-刘敏讲解乐队的拍手歌以及贝斯技巧等，精彩演出得到乐迷认可同时，这些音乐人亦表示，拥有孑然不同的体验。

足够优质的内容，让摩登天空有信心，把线上观众转化为线下花钱的那部分人。举个例子吧，届时，没有接触过后海大鲨鱼乐队的人，可能会因为看了一次“宅草莓”后，被圈粉了，新歌要听，音乐节自然也要看。

另一个能留住观众的因素，则是演出中能引发的情感共鸣。目前，达达乐队仍有两名成员仍滞留在武汉，另两名成员则身处北京，2月26日四人通过直播隔空同框，合作了一曲彭坦在17年前在北京为家乡武汉写下的《南方》。

“那里总是很潮湿/那里总是很松软/那里总是很多琐碎事/那里总是红和蓝……”

歌声穿梭岁月，又链接起了当下， “武汉加油”“湖北加油”等弹幕也着实让人泪目。沈玥便设想了这样一幅情景：

武汉的年轻人一边看直播，一边高喊，“你们要来武汉，我们在武汉等你们。”

其他地方的年轻人们呢，也许等到疫情结束后，就会想去武汉，看看这座疫情发生的城市，见见线上认识的暖心网友，也听听一场草莓音乐节。

1929—1933年的美国大萧条后，零碎的汽车行业开始整合，成为了效率更高的聚合体；将近100年后，一场疫情的突然出现，固然会对音乐行业造成冲击，但也提供了一个契机，让行业得以重新进行洗牌。

“对于每一个被淘汰掉的个体来说肯定是悲剧，但对整个行业来说，不一定是坏事。”

因此，摩登天空并不想让“宅草莓”成为一个代偿性的存在，更并不认同，这是一种特殊时期的“自救手段”——

当环境改变时，人们的行为模式都会发生改变，谁也没有想到摩登天空会做这么多线上项目，但就是自然而然发生了……

他们更希望着，以某种形式保留“宅草莓”，以作为线下演出的延续和补充。关于未来，可能会换一个玩法，可能会和不同平台合作，但唯一明确的是，“不可能退回到疫情发生前了”。